【送别与重逢】
刀小鱼初升高的那年夏天,雨天频繁,空气潮湿,邢晓冬的腿时常发疼。
旧疾总是最麻烦的。
刀小鱼想起小的时候,他和张秋一邢晓冬三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,张秋一总让邢晓冬将小腿架在自己膝盖上,轻轻揉捏按摩。
又想起幼儿园和小学的时候,舅舅风雨无阻地每天骑着那辆改造的喜德盛送他上下学。
高中入学考前一天,刀龙买了十个猪脑,跟鸡蛋拌在一起煎给他吃。
刀小鱼看着这一盘又白又黄的东西,没有胃口。他这时已经快高过刀龙了,趴在桌上晃着自己的长胳膊,就是不动筷。
刀龙从厨房出来,拿筷子敲他的脑袋:“别一副懒相,快吃。”
刀小鱼扭过头懒洋洋地说:“不要,好恶心。”
刀龙又敲他一下:“吃哪补哪,你这猪脑子得多补。”
刀小鱼皱了皱眉头说:“啊,那我吃猪脑子不是更笨了。”
刀龙把盘子推到他面前:“甭给我整这些废话,猪都比你小子聪明。”
说完刀龙就转身回厨房了,回头再看时,臭小子已经不见踪影了。
刀小鱼在西区菜市场的猪肉铺前晃悠。
猪肉大哥问他:“小伙子,你要买什么?”
他愣了愣,说:“要,要猪蹄子。”
“好嘞!”猪肉大哥应道,从挂钩上取下一只腿,“要多少斤?”
刀小鱼答不出来,盯着比划着的菜刀,缩了缩脖子,说:“猪都不动的。”
猪肉大哥没听清:“什么?”
他转身就跑:“算啦!我不要了!"
于是他又跑去羊肉铺,问羊肉的大哥:“羊跑得快还是牛跑得快?”
羊肉大哥说:“当然是羊啦。”
可刀小鱼又犹豫了,自言自语道:“可是牛的腿比羊的腿壮实。”说着转身就走。
他在菜市场转了一圈,把几位屠夫大哥都得罪了,最后提着一袋鸡爪子回去。
到家的时候,门开着,刀小鱼走进去,那盘猪脑煎鸡蛋还摆着饭桌上。
他听见舅舅和老刀交谈的声音。
邢晓冬说:“这些年我回去得少,对不起他。”
刀龙说:“要不让我和张秋一陪你一起回去吧。”
邢晓冬笑了:“爸看见你俩还不得气死。”
刀龙又说:“那让小鱼和你回去,让老人家最后再看看自己的外孙子。”
邢晓冬说:“你忘啦,小鱼明天就要入学考了,可我今晚就得走。”
沉默了一会儿,他说:“我怕再来一次我下不了决心。我是来跟你和小鱼告别的。”
刀小鱼挪了挪脚步,撞到了椅子,发出声响。
刀龙见到他说:“臭小子跑哪去了?快坐过来跟你舅说话。”
刀小鱼把袋子放在桌上,说:“舅舅要去多久?”
邢晓冬怔了怔,然后笑着说:“舅舅很快就回来。”
张秋一红烧了鸡爪,他们仨哥们就着酒啤酒吃。
那盘猪脑煎鸡蛋在为微波炉里热了热,刀小鱼三两下吃完了,他觉得老刀手艺还不差。
然后他蹭过去,说:“老刀,我也想喝酒。"
刀龙说:“去去去,你明天考试。”
刀小鱼大声说:“就一杯!”
他有些失落,声音渐渐小了下来:“我要敬舅舅。”
他们都沉默了,刀小鱼就自己去拿酒。然后张秋一先干了一杯,说:“大不了我去找你。”
张秋一喝醉了。
邢晓冬转头对刀小鱼笑道:“那你敬舅舅,这杯得干了,等你放假舅舅带你去河南玩。”
刀小鱼也笑,仰头喝下那杯酒,有点涩。他透过杯底看着这个小世界,闪着晶莹的啤酒水花,玻璃反射瓷一样的光。
他们送他去车站,张秋一还是那句话:“大不了我去找你。”
邢晓冬想抱他,但他躲开了,说:“嘿,别搞得和永远见不到一样,没什么大不了的。”
火车开走了,他们俩大人一小孩往回走。走到街中央的时候,张秋一突然蹲了下来,把脸埋在手心里。
刀龙站在一旁,说:“你喝醉了。”
张秋一声音闷闷地:“突然想起他来的时候做的也是这号火车。”
然后他抹了把脸,站起来,像突然想起什么来,着急地说:“他的止疼药还在我这里。”说着往车站方向跑,刀龙没说话,看着张秋一跑了几步又停了下来。
他像是失了魂,折回来,说:“算了,回家吧。”
刀龙递给他一支烟,张秋一接了过去,又说了一句:“没事,回家吧。"
刀小鱼跟在他们身后往回走,就想起老秦走之前说的一句话:“有分别才有重逢。”
他觉得老秦在哄他。
邢晓冬走的第二星期,不该重逢的人就重逢了。
刀小鱼打球回来,看见家门口站着个男人,个子不高,胡子拉碴,穿衣倒是光鲜。
那男人看见他,先是愣了愣,再满脸堆起近乎谄媚的笑:“你是刀龙的儿子吧?”
刀小鱼眨了眨眼睛,在脑海里过了一边,确信老刀的狐朋狗友里没有这号人。他突然警觉起来,想起张秋一说过老刀以前混社会玩黑市的事。
正准备搪塞过去,家门开了。
刀龙从屋里走出来,对刀小鱼说:“没你的事,你先回家做作业。”
那男人笑道:“你儿子真高。”
刀龙难得冷得像冰柱子,只说:“和宗老板有什么关系。”
刀小鱼瞬间看出不是老刀欠人钱,是那人欠老刀钱了。他放心地从门缝里溜了进去,刀龙站在门外,顺手将门关上。
低沉沙哑的声音:“刀老板不请我进去坐坐?”
刀小鱼把耳朵贴在门上,听着。
老刀说:“坐个屁,宗扬,你还欠我钱。”
刀小鱼心想,果然没有猜错。这该是一出落魄商人携款跑路,发达之后回来还钱的戏码,感天动地,十年利滚利,他们老刀家要发了。
但他只猜对了一半。
宗扬说:“我会还的。”
顿了顿,又说:“欠你的,我都会还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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