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文评】借他平凡一生
TAT文盲如我也能收到这样真挚又漂亮的文评！这次写完之后，我自我否定的感情很强烈，和前圈基友说了一大堆话觉得自己压根不会写作。结果还收到这篇长评……真的谢谢阿译！非常感动。我写故事常常只是把脑子里的画面强行写出来，故事说出来，不善于运用技巧也不会写漂亮句子，就像“我”一样，疯疯癫癫真真假假就这么叙述出来，十分个人化。或许作者本身就是并不比读者高一个台阶，我只是讲故事，并不知道真相也领悟不到太多，所以我的故事里心理描写和情感描写，议论都很少。或许只有这些故事遇到读者的时候，它才有了更丰富的解读。我一个没去过东北的南方人编造地点位于东北的故事，不仅没有让真正东北人觉得唐突瞎扯淡，还有了回忆和情感共鸣，真的非常荣幸。以及最后，少年永远干净而灼目。
+++++
很绝望，像是偏要在雪地里燃起一堆篝火一样绝望。
这是关于这篇文，我对阿树说的第一句话。
这不是我第一次看阿树的文，我们相遇在香港，一间逼仄闷热、风雨如晦的套间里，那时外面山雨欲来，她让我在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里遇见了她笔下的亡命徒，那时我说，香港就是他们的房间，世界便是他们的雨幕。
阿树的文是一方江湖，这方江湖没有快意恩仇的侠士，没有身姿曼妙的名媛，没有虬髯客也没有红拂女，这江湖是孤独的，冷傲的，甚至声嘶力竭的，雪地、台风、房间、山顶，那人衣衫褴褛，细骨伶仃，无根无凭，无名无姓。
东北这片土地生养了我，我爱她如同爱自己的骨骼，东北小城烟火肆虐，厂房林立，天空常年是洗刷不去的煤灰色，河流冰寒三尺，山峦枯木错节，楼房也是灰色的，掺杂着一抹砖红，如同黄昏天空最后一缕火烧云。
可这一切只需要一场雪，雪是勇士，更是智者，悄无声息，厚积薄发，儿时我盼望下雪，无论天地多么晦暗一色，一场雪便银装素裹，我遗留在花坛里夜来香的尸体，我埋葬在后院火柴盒里不知死因的小金鱼，我撕毁的写给暗恋者的情书，只要一场雪，无人可知、天下太平。
《石头房子》令我想到这些，想到小时候离家不远有条铁轨，铁轨交汇处汽笛长鸣，我曾站在高处看那些南来北往的火车，看候鸟一般天南海北的旅客，他们中有“我”，有章远，有杨修贤，他们踏入东北土地常年不化的冰雪，衔来树枝搭一丛草窝，他们相互依偎又相互厌弃，他们的一部分永远血脉相连，同生共死，另一部分在风雪中逐渐剥离，向不可知处各奔天涯。
直到最后我都不敢确定这究竟是不是一场梦，阿树说这是一个疯子看似冷静，实际上疯疯癫癫的自言自语，“我”用冷漠和平常掩盖着躁狂，如同用雪掩埋血泊，“我”残酷温和地掩埋着自身犯下的罪孽，看着鲜血一点点从雪堆里渗出来，再一层层堆砌遮盖，我们至少可以保持缄默，这个冬天一如既往，等到冬去春来，冰雪消融，再去面对白日下的真相大白。
——凡事到了回忆的时候，都真实得像假的一样。
“我”无数次回忆起章远骑着自行车离开，他回头说，“哥，你回去吧，外边冷。”“我”无数次回顾这个场景，把它当成一切的开始，干净的少年，干净的雪，理所当然的仇恨，无可奈何的起因，一场从开始便已经注定结局的悲剧。起初我不太明白章远存在的意义，到最后我恍然惊觉，章远便是那场雪，他掩盖了一切卑微空洞的情意，掩盖了虚妄无助的自尊，他越是纯粹无知，“我”的罪孽便越深重，报复便越发理所当然，这场无疾而终的爱情才真正有了它存在的价值。
这不是一场开始便注定结局的悲剧，因果倒置，黑白颠倒。这是一场做了十年的梦，醒来时人生百态却只过了七天，一场雪下了十年，十年便走过了一辈子，一辈子在梦里，也许只有短短的一瞬。这场梦虚构了仇恨，虚构了亏欠，虚构了心安理得，虚构了不明真假的、他对他的爱。
“我”为这场霎如夏花的爱，虚构了十年严冬的雪。
小时候东北下过一场很大的雪，我在楼上看到楼下雪地里有一团火焰，鲜活明朗，那是我认知的冬季里绝不会出现的颜色，我想那也许是火，也许是花，我飞奔下楼，却发现那只是一块残破的红色抹布。
夜很静，东北小城的夜总是静的，我家不远处有一条铁轨，夜车经过的时候，车轮似是从我家床底碾过，轰鸣着，震颤着，从灵魂深处驶过。
亦真亦假，亦人亦梦，朝花夕落，沧海蜉蝣，都被这场雪冲刷干净。这场爱情没有八千里路云和月，只有巷道野河，雪地冰封，一座钢筋水泥的城市下一方逼仄天地，一条不知归途的漫漫逃亡路。他们在这场纠缠里赐予对方血肉，他在这场浩劫中为他失去一切，也在打碎嘈杂空寂之后，在大雪纷飞的梦境里，获得梦寐以求的安宁。
——借一盏午夜街头昏黄灯光，照亮那坎坷路上人影一双，借一寸三九天里冽冽暖阳，融这茫茫人间刺骨凉。
“哥，你回去吧，外边冷。”
也许真的有这样一位少年，在灼目的白光里，焰火一般绽放，他太过耀眼，敲击着我颠沛流离的梦，我泪流满面，不愿醒来。
阿译 ——
2018年08月09日